腊月二十三,小年。京城里过年的气氛愈发浓厚,街巷间弥漫着糖瓜和祭灶的香气,各府各院也都忙着最后的洒扫和布置。
塔娜心里一直惦记着嘎鲁玳,算着她双胎的产期将近,又逢年节,生怕出什么意外。一早起来,她便吩咐人仔细备车,带上新配制的安神香囊、一些上好的滋补药材,还有一匣子内务府新赏的、嘎鲁玳最爱吃的奶饽饽,往十爷府去了。
马车在十爷府门前稳稳停下,念珠刚扶着塔娜下了车,脚还没站稳,就听见府里传来一阵急促却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嘎鲁玳那熟悉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大嗓门:
“塔娜!是塔娜来了吗?快让我看看!这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连院子都不让出!”
只见嘎鲁玳挺着那硕大无比、几乎看不见脚尖的肚子,在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她胳膊的谨慎搀扶下,正兴冲冲地从正房那不算高的门槛里往外迈。
她脸上带着见到好友的由衷欣喜,圆润的脸庞因期待而泛着红光,步子因为急切而迈得有些快,显得有些笨拙。
“慢着点!我的小祖宗!你就待在屋里别出来!”塔娜见状,心头猛地一紧,连忙提高声音阻止,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想迎上去。
然而,话音未落,意外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
嘎鲁玳光顾着抬头看塔娜,满心欢喜,根本没留意脚下那一道小小的门槛。她抬起的脚高度不够,绣花鞋的鞋尖堪堪绊在了门槛边缘!
“哎呦——!”她惊呼一声,整个人重心瞬间前倾,猛地向前扑去!
“福晋!!”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的春桃和夏荷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拉住她的胳膊,身体后仰,险险地止住了她前扑的势头。
嘎鲁玳吓得心脏怦怦狂跳,双手下意识死死护住沉重的腹部,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半趴半跪地伏在了门框边上,总算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和身体的剧烈晃动,让她瞬间感觉腹部一阵难以忍受的紧缩、发硬,紧接着,大腿根部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迅速浸湿了厚厚的冬装裙裾,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感。
“塔、塔娜……”嘎鲁玳抬起头,脸色由红转白,抓住春桃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我……我好像……羊水……羊水破了……”
塔娜也是心头巨震,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早产!还是双胎!但她深知此刻自己绝不能乱!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惊慌强行压下去,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镇住了门口这片刚刚陷入慌乱的区域:
“都别慌!听我指挥!春桃,夏荷,扶稳福晋!慢一点,千万慢一点,把她扶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吴嬷嬷,你去请接生嬷嬷立刻到位!
秋月,你快跑去前院禀报十爷,就说福晋发动了,要生了!其他人,按之前演练的,各就各位!烧热水的去烧热水,准备剪刀布巾的去检查东西,守门的守好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这一连串清晰、快速、精准的指令,如同定海神针,立刻发挥了作用。
下人们虽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想起九福晋之前反复组织的数次生产预案演练,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动作虽然急促却不再混乱。
春桃夏荷稳住心神,更加小心地调整姿势,几乎是将嘎鲁玳半抱半架起来。吴嬷嬷应了一声,提着裙子就往后院跑。秋月像只灵巧的兔子,一溜烟就冲向了前院。
其余丫鬟婆子也立刻行动起来,各司其职,院子里瞬间呈现出一种紧张的秩序感。
前院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胤?正和九哥胤禟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研究着一张粗糙的漠北地图,讨论着年后再扩大些互市规模,好多换些好马和皮子回来。胤禟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利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极其慌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胤?贴身太监小桂子带着哭腔、变了调的尖声呼喊:“爷!爷!不好了!福晋……福晋要生了!羊水破了!在门口摔了一下!”
“什么?!”胤?像是被火燎了屁股,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带倒了身后的绣墩都浑然不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嘎鲁玳!”他大吼一声,也顾不上跟胤禟交代一句,像一阵狂风似的就冲出了书房,差点和门框撞个满怀。
胤禟也是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放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他立刻起身,面色凝重地快步跟了上去,心中暗道不妙,双胎早产,最是凶险!
胤?一路狂奔,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脑子里全是嘎鲁玳捧着肚子痛苦的模样。他冲到正院时,正好看到丫鬟们刚把嘎鲁玳扶到产房门口。
嘎鲁玳靠在春桃身上,一手死死捂着肚子,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嘎鲁玳!”胤?冲到近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嘶哑颤抖,他想伸手碰她,又怕弄疼她,一时间手足无措。
“爷……我……我好怕……”嘎鲁玳看到他,一直强忍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又怕又委屈,声音哽咽。
“别怕!别怕!爷在呢!爷在这儿陪着你!”胤?看着她痛苦脆弱的样子,心都要碎了,想也不想,直接上前,双臂一用力,竟小心翼翼地将嘎鲁玳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魁梧,臂力惊人,虽然嘎鲁玳怀着双胎身子沉重,但他抱得极稳,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爷!产房血腥,不吉利!您不能进去啊!这不合规矩……”旁边的嬷嬷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上前劝阻。
“滚开!什么狗屁规矩!什么吉利不吉利!有爷的福晋和孩子重要吗?!都给爷闪开!”胤?眼睛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冲着嬷嬷一声怒吼,抱着嘎鲁玳就大步流星地闯进了产房,轻轻地将她放在早已铺了厚厚软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产床上。
塔娜和随后赶到的胤禟交换了一个无奈又理解的眼神,这种情况下,什么规矩都比不上人命关天,两人也跟着进了外间等候。
产房内,嘎鲁玳的痛呼声一阵紧过一阵,听得人心头发颤。胤?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嘎鲁玳汗湿的手,自己的手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比床上正在生产的嘎鲁玳还要多,后背的衣裳很快就被冷汗浸湿了。
然而,与男主人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产房内外的下人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此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秩序和效率。
负责烧热水的婆子守在灶膛前,确保火候不断;传递干净布巾的丫鬟排成小队,动作轻快无声;准备参汤的嬷嬷小心地看着火候;守在门口听候吩咐的太监屏息凝神……每个人都牢记着之前演练时的分工,忙而不乱,悄无声息却又高效地运转着。
整个院子里,除了嘎鲁玳压抑的、时高时低的痛吟和接生嬷嬷沉稳的指导声:“福晋,跟着奴婢的节奏,吸气……用力……对,很好……”竟听不到一丝多余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