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翊坤宫的温馨相比,储秀宫则是另一番光景。
塔娜被一位姓钱的内管领嬷嬷引着,安置在了储秀宫后院一处相对僻静的厢房。房间不大,但陈设简洁干净,一应物品俱全。
与她同院居住的,还有另外两位秀女,一位是汉军旗的李格格,一位是满洲镶黄旗的完颜格格,此刻似乎都不在房内。
钱嬷嬷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严肃,眼神犀利,简单交代了几句宫中的规矩——何时起身、何时用膳、何时学规矩、不得随意走动、不得喧哗嬉闹等等,便退了出去。
塔娜独自一人,开始安静地整理自己简单的行装。除了几身换洗的蒙古袍和必要的个人物品,她带来的东西并不多。
她将族人们赠送的、象征祝福的洁白哈达,一条条仔细抚平,郑重地收在箱笼最底层。这是她的根,她的力量源泉。
储秀宫是待选秀女居住和学习规矩的地方,此刻已是住满了从全国各地层层选拔上来的顶尖秀女。她们大多已经过初选、复选,在宫中学习规矩近月,彼此之间早已形成了某些心照不宣的小圈子和等级秩序。
塔娜这个“空降”的、由皇上特旨直召殿选的蒙古秀女,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一入住便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和窃窃私语。
各种或好奇、或探究、或嫉妒、或轻蔑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从门窗缝隙、从回廊角落,交织着投射到她所在的这间小小厢房。
“听说了吗?就是她,哈达那拉部的格格,那个‘巫女’。”
“长得倒是不像传闻中那么……粗野鄙俗。”
“哼,特旨殿选?好大的脸面!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门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就是,我们可是经过重重关卡,千挑万选才走到今天的,她凭什么一步登天?”
“听说九阿哥为了她,在草原上待了好几个月,连京城都不回了……”
“狐媚子!定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蛊惑了九阿哥!”
议论声如同蚊蚋,虽不响亮,却无孔不入。塔娜恍若未觉,只专心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动作不疾不徐。
她深知,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尤其是在这秀女云集、明争暗斗的储秀宫,低调和谨慎才是最初的护身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成为哈达贝勒之女的消息,尚未在秀女中传开,许多人仍当她是个可以随意搓圆捏扁、来自边远小部落的、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果然,下午申时初刻,她厢房那扇单薄的木门,便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塔娜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四位衣着光鲜、环佩叮咚的秀女。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桃红色缂丝绣折枝玉兰旗袍的少女,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容貌美艳,柳眉杏眼,皮肤白皙,只是那眉宇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骄矜与倨傲之气。她便是佟佳氏旁支的格格,佟佳·玉莹。
虽非佟国维一系的嫡支,但凭借着“佟半朝”的赫赫威名,她在这届秀女中俨然是领头羊般的存在,身边自然聚集了一批趋炎附势者。
佟佳玉莹身后,站着三位同样打扮精致的秀女,分别是马佳格格、郭络罗格格(与八福晋同族但关系较远)和一位王佳格格。
她们看向塔娜的眼神,统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嫉妒与轻蔑的敌意。
“哈达格格可在?”佟佳玉莹站在门口,声音娇脆,如同出谷黄莺,但语气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近乎施舍的意味,“我们是同住储秀宫的姐妹,听闻格格今日刚入宫,特来拜会。这储秀宫规矩多,闷得很,我们正要往御花园散散心,想着格格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邀格格一同前去逛逛,也好熟悉熟悉宫里的环境。”
她嘴上说着邀请,身子却稳稳地挡在门口,并无多少真心请人同行的意思,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宣告。
塔娜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的几人,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来者不善。
她心中明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多谢各位格格好意,塔娜恭敬不如从命。”
见她如此镇定,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受宠若惊或忐忑不安的神色,佟佳玉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脸上那训练有素的假笑依旧维持着:“那就请吧。”
一行人走在通往御花园的宫道上。佟佳玉莹自然是众星拱月的中心,其他三位秀女如同众星捧月般围在她身边,刻意说着京城最新的首饰花样、衣料款式,或是哪家王府贝勒府的趣闻轶事,言语间充满了身为京城贵女的优越感,试图在衣着相对朴素、来自“化外之地”的塔娜面前,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心理优势。
“玉莹姐姐这身缂丝的料子,怕是苏州织造今年开春才进上的新花样吧?这玉兰花纹真是清雅脱俗,衬得姐姐越发如仙子一般了!”
“是啊是啊,听说京里如今最时兴用东海珍珠配点翠,改日咱们得了空,一起去珍宝阁瞧瞧?我舅舅家就在那儿有份子,定能给咱们挑最好的!”
“可不是嘛,前儿个我额娘递牌子进来还说呢,恭亲王福晋办花会,那排场……”
她们叽叽喳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跟在后面的塔娜听得清清楚楚。她们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瞟向塔娜,期待从她脸上看到窘迫、艳羡或是格格不入的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