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府中表面风平浪静。沈清月大约是忙着消化宁王府送来的东西,或是在筹谋别的,并未再来寻衅。父亲来过一次,问了问身体,见我精神尚可,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安心养病。
我乐得清净,整日待在房中,看书,摆棋,偶尔站在窗前,看庭中那株玉兰最后几片残瓣也被风吹落。心中那团冰冷的火焰,在寂静中无声地燃烧、淬炼,将最后一丝犹疑与软弱也焚烧殆尽。
第三日傍晚,秋云从角门悄悄接回一个扁平的、包裹严实的锦盒,正是云织阁送来的。
挥退秋云,我独自在灯下打开。锦盒内分两层,上层是一本装订精巧的样本册子,约莫巴掌厚。翻开,里面整齐地贴着上百种料子的小样,从轻薄如烟的软烟罗、蝉翼纱,到厚实挺括的云锦、蜀锦,再到各种暗纹提花的绫、缎、绢、纺,颜色更是从最素净的月白、雨过天青,到娇嫩的樱粉、鹅黄,乃至沉稳的黛蓝、秋香,应有尽有。每一块小样旁都用极小的字注明了名称、产地、特性,甚至大概的市价。
下层,则是厚厚一叠画稿和几本装订好的小册子。画稿上是各式各样的衣裙样式,从日常的褙子、襦裙,到正式的宫装、礼服,甚至还有骑马装,款式新颖别致,线条流畅,旁边用小字标注了适合的场合、搭配要点。那几本小册子,则是林松夫妇整理的近三年京城贵女圈衣裳首饰流行变迁的记录,甚至还包括了一些重要场合(如宫宴、花会)上,几位风头正盛的贵女或宫妃的穿戴分析,虽不尽详实,却已足见用心。
我一张张翻看,一页页细读,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云织阁虽小,林松夫妇却是可用之人。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不仅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更提供了一张进入京城贵女圈子、乃至窥探宫廷风尚的隐秘地图。
合上册子,我走到妆台前,打开另一个小匣。里面是母亲留下的几件旧首饰,除了那支白玉簪,还有一对珍珠耳坠,一枚青玉戒指,样式都极简单,却质地温润,透着时光沉淀后的雅致。
又取出昨日让秋云从库房悄悄领来的、属于我份例内的、今年春季的衣料——两匹颜色暗沉、质地普通的棉绸。公中的份例,向来是好的紧着沈清月,剩下的才轮到我。
我将那两匹棉绸展开,与样本册子里的料子放在一起对比。昏暗的灯火下,高下立判。
沉默良久,我拿起那本画稿,翻到其中一页。那上面画的是一件款式简洁的立领斜襟长衫,搭配同色系马面裙,没有任何繁复刺绣,只在领口、袖口和裙襕处用同色丝线绣了极细的缠枝纹。旁边标注:宜用天水碧软烟罗或月白素锦,配珍珠或白玉饰物,气质清冷,风骨自现。
心中微动。
“秋云。”我唤道。
秋云应声进来。
“明日,你再悄悄去一趟云织阁。”我将那页画稿小心撕下,连同那对珍珠耳坠和青玉戒指一起包好,“把这个交给林松,让他们按这上面的款式,用最好的天水碧软烟罗和月白素锦,给我做一身衣裳。耳坠和戒指也带去,让他们照样子,用差不多的材料,再打制一套新的头面,样式……越简单越好。”
秋云接过,有些不解:“小姐,您这是要……”
“去做就是了。”我没有解释,“另外,告诉林松,铺子里的账目,从下月起,每月初一,我要看。若有难处,或听到什么特别的风声,随时让你传话。”
“是。”秋云见我神色凝重,不敢再问,仔细收好东西。
秋云退下后,我重新坐回灯下,看着那两匹黯淡的棉绸,又看看样本册子里光华流转的软烟罗小样。
第一件真正为自己做的衣裳。
它不仅仅是一件衣裳。
更是我与过去那个卑微讨好、仰人鼻息的沈清璃,彻底割裂的宣言。
是我要以自己的喜好、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方式,重新行走于这人世间的开始。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唯有房中一灯如豆,映着我沉静却异常明亮的眼眸。
前路未知,荆棘密布。
但那又如何?
衣衫我已备好,只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