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大婚这日,京城的喧嚣裹着十里红妆的喜气,漫进了沈府的每一处角落。
我是沈清璃,沈家嫡长姐。身上穿的水绿色襦裙是特意做旧的,料子磨得有些软塌,衬得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我坐在妹妹闺房角落的绣墩上,看着铜镜里映出的明艳身影——沈清月凤冠霞帔,金线密织的嫁衣上,每一针线都是我熬了三十个夜晚绣成的。
“姐姐,你看我这眉画得可好?”她转过头,甜美的笑容里藏着惯有的轻慢,目光扫过我时,像在打量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我垂着眼,脸上敷着厚重的脂粉,连表情都显得木讷:“极好。”
“那就好。”她满意地转回去,任由丫鬟往发间插最后一支赤金步摇,珠翠碰撞的脆响里,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今日来了好些王公贵族,姐姐可要小心些,莫像上次春宴那般,又失态了。”
她指的是三个月前,我为了让她能独占满堂目光,故意在席间摔了一跤的事。
满屋的丫鬟婆子低低笑起来,那笑声细碎又刺耳,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我攥紧袖口,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十年了,这样的笑声,我早就听惯了。
吉时一到,鞭炮震天响,把前厅的喧闹推到了顶峰。
我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到前厅,宾客满堂,衣香鬓影。楚凌风——那个对我说过无数次“等我”的宁王世子,正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含笑牵过沈清月手中的红绸。
他的目光曾短暂掠过我,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转瞬就落回新娘身上,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柔情。
礼成,新人该入府了。
按习俗,嫡亲姐妹要一左一右扶新娘上轿。我走在沈清月左侧,她的手搭在我腕上,指尖微微用力,带着几分隐秘的力道。
行至府门前高高的台阶时,我脚下“恰好”一绊。
“啊——”
惊叫声中,我整个人向前扑去,衣袖带翻了门边摆着的彩釉花瓶。冰冷的水混着碎裂的瓷片泼了我满身满脸,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了,原本就黯淡的衣裙彻底被污浊浸透。
哄笑声四起。
“沈家这位大小姐,真是……”
“嗐,毕竟是陪衬惯了的。”
“可怜了那身衣裳,本就灰扑扑的。”
我趴在地上,脂粉被水晕开,糊成一团,更显狼狈。透过湿漉漉的额发,我看见沈清月盖头下微微扬起的唇角,看见楚凌风蹙眉瞥来的一眼——那里面没有半分关切,只有“又添麻烦”的不耐。
“大小姐!”我的丫鬟秋云冲过来扶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清月柔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姐姐定是太为我高兴,一时失神了。快扶姐姐回去更衣,莫误了吉时。”
我被搀扶起来,在无数道或讥诮或怜悯的目光中,踉跄着退离那片刺目的红。身后,喜乐再次响起,欢呼如潮,我的妹妹风风光光上了花轿,走向她锦绣铺就的前程。
回到我那僻静狭小的院落,秋云红着眼打来热水:“小姐,奴婢给您擦擦脸,换身干净衣裳。”
“出去。”我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小姐?”
“出去,把门带上。任何人来,都说我歇下了。”
秋云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房门合拢,隔绝了前院隐约的喧闹。屋内只剩下我,和镜中那个面目模糊、滑稽可悲的影子。
我走到铜盆边,水面映出一张被劣质脂粉和污水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十年了,沈清璃,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多久?
母亲病榻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清璃,你是嫡长女,要护着妹妹,护着沈家……”
奶娘含泪为我涂抹第一层铅粉时,手都在颤抖:“大小姐,暂且委屈您,让二小姐更出挑些,将来她好了,您才能好……”
楚凌风在月下信誓旦旦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璃儿,你懂事,再帮月儿最后一次。待她在王府站稳脚跟,我定风风光光娶你为平妻,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