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近乎凝滞的航行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潘妮号并非行驶在广阔的水域,而是漂浮在一片虚无的、隔绝了时空的混沌之海上。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只剩下动力核心那低沉而执拗的嗡鸣,如同一位重伤巨兽不甘沉寂的心跳,顽强地证明着这方舟依旧存续的事实。
舱内,夜视模式提供的幽绿光线勾勒出众人疲惫的轮廓。慕容雪终于在那份深入骨髓的精神倦怠与朱莉娜调配的温和助眠药剂作用下,陷入了一场并不安稳的浅眠,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乡中仍本能地抗拒着外界无形的压力。苏清瑶坚守在观测位,但长时间瞪视着那片一成不变的、仿佛能催眠的漆黑水域,让她的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她不得不时不时用力掐一下自己的胳膊,用轻微的刺痛感驱散汹涌的睡意。周沐风如同雕塑般固定在驾驶位上,他的大部分心神早已与潘妮那受损的传感系统紧密连接,意识如同细密的蛛网般延伸出去,艰难地解读着声纳反馈回来的每一个模糊回波,小心翼翼地指挥着潘妮这具沉重的伤躯,规避着水下可能存在的暗礁、沉没的巨构残骸、或是某些散发着不祥能量信号的巨大阴影。每一次微小的航线调整,都像是用钝刀切割着他本已紧绷的神经。
在这片被极致压抑的寂静所统治的空间里,只有生命体征监控仪规律而微弱的“嘀嗒”声,如同为这场漫长煎熬标注着节拍,反而更衬出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然而,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朱莉娜却像一座兀自运转的精密封印堡垒,展现着惊人的清醒与高效。她没有试图休息,也无法休息。苏清月那稳定却极度微弱的生命体征如同最紧迫的倒计时,鞭策着她每一根思维神经。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那间刚刚完成纳米级重构的实验室里,这里是她目前唯一能有效施展力量的战场。
柔和却不失明亮的工作灯照亮了无菌操作台,上面整齐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几份微量却蕴含着巨大风险或潜力的样本:“源株(原始提取物,超高活性)”、“抑制原型(不稳定复合体)”、“4级变异恐鳄心肌组织切片(强能量残留)”、“蝰蛇-神经毒(高纯度分离物)”、“变异水猴毒液(已中和,可供分析)”。
她刚刚完成了一轮高达数小时的高强度脑力与实验操作。纳米级的探针、高精度的光谱分析仪、以及她自身那sss级病毒主宰异能带来的微观感知力,被她催谷到极致,试图从这些危险的样本中寻找哪怕一丝一毫能应用于当前困境的线索——或许是能临时稳定苏清月细胞崩溃的成分,或许是能极效激发潘妮幽能炉活性的催化剂,哪怕只是多分析出一点永生教团技术的弱点也好。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紧贴在皮肤上,她却浑然不觉。电子日志上疯狂滚动着瀑布流般的数据、复杂的分子结构模拟图、以及大量被打上红色问号和高亮警告标签的失败推测。
结果,依旧不容乐观。
“源株”所蕴含的侵略性和变异诱导性过于狂野霸道,其底层编码充斥着毁灭与重塑的极端倾向,任何尝试利用它的行为都无异于在悬崖边起舞,稍有不慎便是全员基因崩解的万劫不复;“抑制原型”则像一把没有刀柄、双刃皆开锋的绝世凶器,其表现出的稳定机制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难以掌控的休眠与强制性同化特性,用它来治疗,结局很可能不是治愈,而是将苏清月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蝰蛇”的毒素复杂阴毒至极,但其作用机理,特别是针对神经突触和能量传导的精准干扰阻断,为她理解精神层面与生物能量层面的控制提供了数个全新的、极具危险性的思路方向;恐鳄和水猴的样本则更多揭示了末日环境下生物变异的疯狂多样性与环境适应性,其组织细胞中蕴含的奇特能量signature(特征签名)让她对荆州可能存在的特殊矿物资源多了几分理论上的期待,但也仅仅是理论……
她放下手中那支堪比外科手术器械精密的电子取样笔,用力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布满血丝、酸胀不已的双眼。目光扫过那些令人既兴奋又绝望的样本标签,最终落在旁边那本打开的、以最高级别加密格式存储的电子实验日志上。日志的最新页面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刚才数小时的分析数据、失败路径、危险警告以及大量被打上猩红问号和感叹号的临时猜想。
实验室里只剩下循环净化系统低沉的嗡嗡声。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然后,她伸出手指,在日志的末尾,另起一行,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输入了一段与之前那些冰冷、客观、充斥着术语的数据截然不同的文字。指尖敲击虚拟键盘发出的轻微嗒嗒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竟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记录时间:灾变纪元第15日,凌晨。于扬州-荆州交界水域,潘妮号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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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分析再次陷入僵局。样本所蕴含的信息既是无价的宝藏,亦是通往深渊的捷径。每一次深入的解析,都仿佛在凝视一个由最纯粹的生命本能、最原始的毁灭欲望以及完全失控的进化冲动所共同构筑的混沌宇宙。‘生命湮灭波’……它带来的并非单纯的毁灭,更像是一场粗暴而随机、强制性的、覆盖全球的‘生命重编程’。而病毒,在这场席卷一切的巨变中扮演的角色,其复杂性与核心地位远超我最初的预期。它并非仅仅是带来死亡与痛苦的杀戮工具,更像是一把……钥匙。**”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合金舱壁,超越了这片死寂的水域,看到了那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宇宙法则本质。
“**一把无比锋利、无比危险、蕴含着难以想象能量的双刃钥匙。它能轻易撬开通往地狱深渊的大门,释放出最极致的痛苦、扭曲与终极的毁灭;却也可能,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之中,于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下,意外地撬开通往某种……超越现有认知范畴的‘进化’之路的缝隙。最终导向天堂还是地狱,其关键核心,并非在于钥匙本身,而在于……谁掌握了它,以及……掌握它的人,最终为何而用。**”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永生教团实验室里的景象——那些被强行缝合、浸泡在营养液中、不断发出无意识哀嚎的实验体;闪过“蝰蛇”那疯狂、贪婪、将生命视作玩物与养料的扭曲眼神;也闪过周沐风为了救她和小月而不惜一切、硬撼强敌的决绝背影;闪过慕容雪精神力耗尽、脸色惨白却仍将最后一丝力量用于感知预警的坚持;苏清瑶那纯净而炽热、为了保护重要之人可以焚尽一切的火焰;还有苏清月即便承受着巨大痛苦,眼中依旧不变的温柔与信任……
她的手指再次移动,敲下的文字带上了千钧重量,仿佛每一个字符都凝聚着她的信念与觉悟:
“**而人性——理智、良知、抉择、牺牲、以及那看似脆弱却又能迸发出不可思议光辉的情感与羁绊——才是决定这把钥匙最终转动方向的、唯一且至关重要的阀门。这阀门绝不能失效,更不能落入错误之手。**”
“**这力量……**”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仿佛寒冰淬炼过的钢铁,下定了某种不可动摇、必将贯彻终生的决心,“**绝不能落入疯子和蠢货之手。绝不能。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她缓缓地、几乎是无声地合上了电子日志的界面。那最后一句,既是对永生教团那群疯子的冰冷宣判,也是对自己未来所选择的道路所立下的庄严宣誓。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感与清晰的目标感,取代了之前部分因未知而产生的焦灼。
她站起身,没有立刻继续进行那看似暂时无望的研究,而是缓步走到实验室的观察窗前。窗外是浓墨般的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潘妮航行时划开的微弱水波,以及更深处那些偶尔闪烁的、不明意义的诡异磷光,如同深渊中窥视的眼睛。死水微澜,暗流涌动。这片吞噬一切的寂静黑暗,仿佛是整个末日世界的冰冷缩影,掩盖着无数的危险、未知、挣扎与绝望。
但此刻,朱莉娜的心中却不再像刚被救出时那样,primarily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对资源的极致计算以及对未知的科研好奇。一种更深沉、更坚定、更具分量的信念在她心中彻底扎根并疯狂生长。她手中掌握的知识和力量,关乎的早已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生死存亡或团队一时的安危。她的研究方向、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如同蝴蝶效应般,影响着未来无数幸存者的命运,甚至……左右着生命在这个疯狂时代可能进化的方向。
她看向窗外漆黑的江面,眼神锐利如最先进的手术刀,足以剖析万物,却又在这种锐利之下,沉淀着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冷静的悲悯与无比坚定的责任感。那双曾只专注于显微镜下微观世界和冰冷数据的眼眸最深处,此刻已然燃起了一簇绝不容许这力量被滥用的、名为“守护”的火焰。这火焰,并非苏清瑶那般炽热张扬,而是如同地核深处的熔岩,沉默、滚烫、蕴含着改变地貌的磅礴力量。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在冰冷的观察窗上留下了一小片模糊的痕迹,又很快消失不见,如同许多微小的希望,曾短暂显现,旋即被巨大的现实吞没。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诞生,便不会真正消失。
她转身,重新走向操作台,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危险的样本时,心态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一位痴迷于解开谜题的研究者面对一组极具挑战性的课题。
她更是一位审视着危险武器、思考着如何将其束缚、如何将其刃口对准真正敌人、如何避免其伤及无辜的——守护者。
实验室内的寂静依旧,但某种根本性的、影响深远的改变已经悄然发生。如同无波的死水之下,已有决定未来流向的深沉暗流开始涌动,指向一个或许更加艰难、更加危险,却也更加意义重大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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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内心的转变,潘妮的智能核心终于发出了新的、不同于警报的提示音:“警告:核心能源降至1。5%。预计将在4小时32分钟后触及维持维生系统的最低阈值。请注意。”
这声提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舱内凝滞的气氛。
周沐风猛地从全神贯注的驾驶状态中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慕容雪也被惊醒,虚弱地喘息着。苏清瑶跳了起来,紧张地看向周沐风。
“沐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