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光线很暗,重重的明黄纱幔垂着,挡住了天光,也遮住了皇帝真容。
宫女们低下头屏住呼吸,脚踩在华丽的地毯上没有声音,行动时宛如鬼魂。
云芷牵着萧澈的小手走进这座死寂的宫殿,今天特意给澈儿换上了一件湖蓝底色无花纹锦袍,在这压抑阴冷的空气里留下一点生机。
但周围的寒冷气氛仍旧让小孩子害怕,他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指,整个人也靠在妈妈的身上寻找着唯一可以取暖的地方。
“儿臣携皇长孙萧澈,奉旨来给父皇请安侍疾。”
云芷在离龙榻几步之地时停住脚步,敛衽施礼,声音被她有意压得很低很轻。
萧澈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拱了双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说“孙子澈儿给皇祖父请安”。”
龙榻之上有了动静,沉闷的咳嗽声起,帷幔中一只干瘦的手拨开一角,皇帝的脸色闪过一下,灰败、眼窝深陷,曾经睥睨天下的双眼如今却浑浊无神。
当稚嫩的童声传入他耳中,他的眼皮才费劲地抬起。
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而烦躁的“嗯”。这就是回应了,多日的疾病和政治上的崩溃已经把他的耐心全部消耗掉。
侍立在一旁的太医署院判见状马上走上前去,低声向云芷道:“太子妃,陛下刚刚服过药,正在需要安静地休养。”。
云芷心领神会,正准备带着澈儿去到一边,当做一个安静的背景。
但是萧澈却一点也没有被这恐怖的气氛给吓到。
他仰着小脸蛋儿,一双清亮的眼眸跟母亲一模一样,里面没有一丝的惧怕,有的只是好奇。
他看着龙榻上的那个看上去很虚弱,很痛苦的男人。
是父皇的父皇。他突然就挣开了云芷的手。云芷心里一动,想抓住他,已经迟了。
孩子迈着短小的双腿,小心地一步步走向那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龙榻。
这时大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总管太监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正准备迈步阻止。
只见萧澈站在床边,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皇帝。
他用那种软糯清亮的奶音一字一句地问道:皇祖父,您现在是不是很痛呢?
皇帝眼中的睫毛静止了下来。萧澈见祖父不理他,却并不气馁,反而伸出自己的小手。
他学着宫人往常抚平自己手背的模样,极其轻柔的,在皇帝露在外面的手里,笨拙的一下、一下的拍着。
嘴里还在念着哄自己的话,“皇祖父乖,不怕、不怕。”
“澈儿给皇祖父呼呼,痛痛就会飞走啦…”
这些稚拙的安慰出自三岁的孩子之口。
在这死寂压抑的深宫病榻前,是如此不合时宜。
却又…如此真实。
云芷的呼吸凝固了,她甚至不敢去想龙颜震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皇帝慢慢悠悠,非常慢地,再次睁开眼。
这一次,他的眼神没有那么涣散烦躁,浑浊的眼中映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直勾勾盯着榻前这个小小的身影。
那双眼睛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关心。
那一把笨拙的触碰,暖得不像话。
像一束弱小又纯净的光,毫无防备地照亮了他那颗被病魔、权术、猜疑折磨得寒冷疲倦的心。
他身居九五,一生都是敬畏、谄媚、算计包围。哪有如此纯粹的关心?
许久,皇帝干裂的嘴动了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那张因病痛而紧绷僵硬的脸庞上,肌肉竟然极其艰难地松动了一丝。
那一丝松动,牵扯出一抹极其微弱却又真切的笑意,“澈儿…”他沙哑的声音像是被钝刀刮过。”
到皇祖父身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