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那个简陋的指挥帐篷里,挤满了人。
一张破旧的行军桌摆在中央,林栋坐在主位,雷豹大马金刀地坐在他旁边。
下手的位置,坐着七八个排长、班长。
这些人大多是老兵油子,一个个坐没坐相,有的在抠指甲,有的在打哈欠,脸上都写满了不耐烦。
孟平站在桌子的另一头,他从自己崭新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稿纸。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被当众羞辱的年轻干部,而是一个准备传经布道的思想导师。
“同志们!”
他一开口,就是标准的会议腔调。
“今天,我们召开这次紧急干部会议,主要是为了纠正目前营队中存在的一些严重问题!”
“我们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是革命的队伍!我们的核心是什么?是思想!是政治觉悟!”
孟平的声音慷慨激昂,在不大的帐篷里回荡。
“但是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毫无纪律的斗殴,是落后的兵痞作风,是只讲拳头不讲思想的错误倾向!这是非常危险的!”
“军事过硬固然重要,但如果思想的阵地失守了,那我们和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军阀、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栋。
他希望看到林栋脸上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不安。
但他失望了。
林栋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呼吸平稳,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已经睡着了。
仿佛孟平这一番长篇大论,不过是帐篷外的几声蝉鸣。
而他旁边的雷豹,更是直接。
他掏了掏耳朵,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索性趴在了桌子上,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底下的那些排长班长,更是东倒西歪,神游天外。
孟平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对一群木头演说的傻子。
他准备了一整晚的理论武器,那些足以在军区政治部会议上赢得满堂喝彩的犀利言辞,在这里,却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不,比打在棉花上更难受。
是彻底的,无视。
一股怒火,再次从他心底升起,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
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这声巨响,总算让那些昏昏欲睡的干部们惊醒了一下。
雷豹也抬起了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林副营长!”
孟平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那个闭着眼睛的男人。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
“我刚才说的这些,你都听到了吗?对于营队目前‘重军事、轻政治’的错误倾向,你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有什么看法?”
他死死地盯着林栋,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要逼他开口,逼他表态。
只要林栋开口反驳,他就有无数的话等着他。
整个帐篷,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栋身上。
连雷豹都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真正的好戏要开始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清澈而平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看孟平,而是扫视了一圈在座的那些干部。
然后,他开口了。
他说的,不是什么革命理论,也不是什么军事思想。
他说的是:
“天黑前,西边山坳有雨,巡逻队需要带雨具。”
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
说完,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