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介与威廉上士一同站在国王十字车站那巨大玻璃穹顶之下时,一股混杂着蒸汽与人群嘈杂气息的热浪迎面扑来。
这里是日不落帝国庞大铁路网的心脏,钢铁铸就的巨兽在这里发出满足的嘶吼,将无数旅客如血液般输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遥远的苏格兰印威内斯郡,这在19世纪末期是一段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漫长旅程。
协会为他们预订了一等车厢的两个座位,这让他们得以避开三等车厢那拥挤不堪、气味难闻的环境。
在一位穿着笔挺制服的列车员的引导下,他们找到了自己那间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和舒适的皮质座椅所装饰的包厢。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悲鸣,这列名为“飞行苏格兰人”号的蒸汽列车,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和哐当声中缓缓驶离了伦敦。
这座被雾与阴谋笼罩的庞大城市,其轮廓在车窗外飞速地后退,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灰色剪影。
林介靠在柔软的座椅上,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仅仅在半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在白教堂区阴沟里挣扎求生的流浪者,而现在,他却以一名“专业人士”的身份坐在这趟象征着工业文明最高成就的豪华列车上。
命运的奇诡与变幻莫测,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列车很快便驶离了城市的范围,进入了广阔的英格兰田园。
窗外的景色,从拥挤的排屋与林立的烟囱变成了被低矮石墙分割成无数方块的翠绿色草地。
成群的绵羊悠然地啃食着青草,间或能看到几座尖顶的哥特式教堂和古老的乡绅庄园静静地矗立在远方山坡之上。
这是一个与近现代社会截然不同的世界。
蒸汽列车的速度并不算快,这让林介有足够的时间去欣赏这幅流动的油画。
与林介那略带放松与好奇的心情不同,坐在他对面的威廉上士则依旧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沉稳。
他没有去看窗外的风景,也没有闭目养神,而是正用亚麻布擦拭着他那支温彻斯特1873杠杆步枪的每一个零件。
他的动作充满了韵律感,仿佛那不是在保养一件冰冷的杀人工具,而是在与一位相伴多年的老友进行交流。
“祖鲁战争……”林介看着他手中那支充满了西部与殖民地风格的步枪,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打破了包厢内的沉默,“我在书上读到过那段经历。”
威廉擦拭枪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了林介一眼,然后又重新落回到自己手中的零件上,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是战争,战争从来都谈不上‘轻松’,一场由自大的混蛋发起的愚蠢游戏,一场令人唾弃的侵略。”
这个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
但他愿意开口,本身就是一种默认的交流姿态。
林介并没有放弃。
他知道想要与威廉这种性格内敛、内心充满了故事的人建立更深层次的信任,就必须找到能够触动他内心那块最坚硬壁垒的钥匙。
“我读到过关于伊散德尔瓦纳战役的记载。”林介换了一个更具体的切入点,“数千名装备了当时最先进的马蒂尼亨利步枪的英国士兵,被一支只装备了长矛与牛皮盾的祖鲁军队……击败了。这在当时,应该震惊了整个帝国。”
这一次,威廉擦拭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他慢慢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混合了悔恨、痛苦,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敬畏。
“你说的没错,孩子。”威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那些史官和报纸上的记者,他们只会把失败归咎于指挥官的愚蠢或者弹药补给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