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看着他,脸上仍是笑意:“哦?为何不该?”
李国普对着御座深深一揖。
“陛下,贪腐之弊,非一日之寒,乃积年沉疴。”
“若此刻将名册尽数公开,牵连甚广,朝野震动。”
“届时,各部衙门,怕是十不存一,天下政务,恐将陷入瘫痪。”
“国事如人身,沉疴已久,断不可下虎狼之药。当以温补之方,徐徐图之,固本培元,方是长久之道。”
“若用雷霆手段,只恐旧病未去,而元气先伤,国本动摇啊,陛下!”
他一番话说得恳切至极,讲完之后,便深深一拜,伏地不起。
殿中,依旧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皇帝的反应。
朱由检心中有一些小震撼。
他原本设计的是自己唱完这场独角戏。
却没想到这天启朝万马齐喑的朝堂之中,居然还有这么勇猛的人。
这究竟是谁的部将?
为何我在读后世史书的时候对他居然毫无印象。
朱由检迈步走到阶下职官屏风处,目光在上面逡巡片刻,取下了“李国普”的职官浮本。
他一目十行快速看过,转过头居然有些不可思议。
“李爱卿,你竟是北直隶,保定府,高阳县人?”
此言一出,李国普伏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颤。
来了……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是啊,高阳县,距离那权倾朝野、遗臭万年的大宦官魏忠贤的老家——肃宁,不过七十余里。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提起他的家乡,用意不言自明。
这是在怀疑他,怀疑他这个“同乡”,是在为阉党余孽开脱!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李国普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朱由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陛下!臣……臣与那魏逆,虽为同乡,却素无往来!”
“臣今日之言,句句出自肺腑,皆为国朝大计,绝无半点私心!若陛下不信,臣……”
“好!”
不等他说完,朱由检大声打断,同时心中急速思考。
好好一场独角戏,现在突然变成了臣子犯颜直谏的铁胆孤忠剧本了。
问题不大,看我将这大局扭转!
“说得太好了!”
他快步走到李国普面前,伸手将他扶起,用力握住他的双手。
言语恳切之极,“国普之言,实在深得朕心。”
“朕今日之前,竟不知国普之忠肝义胆,实乃朕之失察!”
他然后转身面向群臣,朗声笑道:
“诸公请看!”
“不畏嫌疑,不惧生死,一心为公,何谓忠臣?这,便是忠臣!”
“这,便是朕的魏征啊!”
满朝文武,一时尽皆愕然。
魏征?皇帝竟然将李国普比作魏征?
朱由检看着群臣震惊的表情,缓缓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肃然。
“朕知道,在许多人看来,李爱卿此举,近乎于愚。”
他一开口,便让众人心中一惊。
“国普与魏逆同乡,本就惹人非议,当此风雨交汇之时,不思避嫌,反而挺身而出,岂非愚不可及?”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众人,仿佛能看透他们内心的想法。
“李爱卿,他明知自己会惹来嫌疑,明知可能会触怒于朕,可他更怕国朝动荡,政务瘫痪!”
“所以他宁愿冒着被误会、被牵连的风险,也要站出来,说出那句‘不该’!”
“这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这份将社稷置于个人生死之上的风骨,难道不正是当世之魏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