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刘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几乎是滚鞍下马,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那片人间地狱。身后传来几声沉重的落马声,四个老兵也紧跟着冲了下来。
废墟里惨不忍睹。破碎的陶罐,散落沾血的粟米,被踩踏得稀烂的野菜……到处都是凝固的暗红血迹。
一具老人的尸体蜷缩在烧塌的土灶旁,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脖子几乎被砍断了一半,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
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仰面躺着,衣衫破碎,身上布满了刀口和淤青,下身一片狼藉,临死前圆睁的双眼里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痛苦。
更远些的墙角下,几个小小的身影叠在一起,那是几个孩童,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模样,小小的身体上布满了马蹄践踏的痕迹和致命的刀伤……
“畜生!”孙瘸子狠狠啐了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拉开弓弦,又无力地松开。
“搜!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刘弘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嘶哑地命令道。
他的胃在抽搐,双腿发软。
此刻他宁愿自己还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面对一百口烧糊的锅。
真正令他害怕的,不是眼前这炼狱般的场景,而是心中不断升起的,压抑不住的愤怒!
这对一个政客而言,是致命的!
四个人分散开,动作迅捷地在废墟间翻找、探查。
赵麻子踢开一扇半塌的破门板,动作猛地一顿,低呼道:“这里!还有人有气儿!”
刘弘和王老黑立刻冲了过去。
门板下压着一个中年汉子,其人浑身是血,一条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胸口有个可怕的创口,一眼看去,直入肺腑。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血沫子正一股股地往外涌。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只有眼珠还能极其缓慢地转动,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水!”刘弘低吼。
王老黑解下自己的水囊,动作却停住了,看着那汉子胸口的血洞,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种伤,神仙难救。
刘弘已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托起那汉子的头,将水囊口凑近他干裂的嘴唇,滴了几滴清水进去。
汉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皮吃力地抬了抬,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刘弘身上的皮甲与面庞。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他眼中骤然亮起!
是我汉家军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嘴唇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鲜…鲜卑…狗…三…三十多…骑…往…往西…西边…柳…柳树聚去了…我…我偷听…听…到…”每一个字都像在透支生命。
说到最后,他瞳孔猛地扩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最后那点微弱的气息彻底断绝了。
那双残留着无尽愤怒和一丝传递出消息后解脱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着这片被血与火染红的天空。
“柳树聚…”王老黑声音沉重,他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向西边,“离这儿…不到二十里!俺曾去过!全是老弱妇孺!”
空气瞬间凝固了,比刚才的死寂更沉重。
四个老兵的目光,几乎同时望向蹲在尸体旁的刘弘身上。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其一,立刻快马回返,前去请求援军。只是路途极远,如此选择,无异于舍弃了柳树聚那些百姓。当然,敌众我寡,他们见死不救,回到军中,也不会被责罚。
其二,只他们五骑,孤身前去杀贼。敌众我寡,很可能都会死在那里。
在四人看来,刘弘这个靠做饭爬上来的伍长,会做出哪个选择,已经显而易见的很了。
实际上,这种事,他们已不是第一次遇到。
而每次,他们的长官都会选择退去。
李二愣的呼吸粗重起来,像拉风箱,他死死盯着刘弘的后背,仿佛要穿透那层皮甲,看一看刘弘的良心!
孙瘸子握着弓的手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