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继续啜饮着热汤,“哦?阿若世侄?因何事下狱?兄长在涿县素有清名,交游广阔,怎会求到我这个偏居乡野、只知与铜臭打交道的‘破落子弟’头上?”
刘衡脸皮涨红,又羞又急:“弘弟!你……你莫要取笑为兄了!这次是真摊上大事了!是……是新来的那个外乡豪强,王奎!此人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仗着在郡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涿县横行霸道,强买强卖!
阿若年少气盛,前些日子在酒肆与他起了些口角……谁知,谁知那王奎竟如此狠毒!勾结县衙的胥吏,罗织罪名,硬说阿若偷盗了他家传的玉佩,还打伤了他家仆役!人证物证俱是伪造!我上下打点,使了不少钱财,可……可那涿县令,你也知道的,素来和咱们族中人不睦!竟……竟不肯放人!眼看着就要过堂定罪了!弘弟,阿若他才十六啊!若真定了罪,刺配流放都是轻的!他……他这辈子就毁了啊!”
刘衡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他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清名”和所谓的“交游广阔”,在真正的强梁和官府的勾结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刘弘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偏厅里格外清晰。
良久,刘弘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
“兄长,你我虽为同宗,血脉相连。可这些年……你似乎,并不太愿意承认我这个‘族弟’?平日里,楼桑里的路不好走,卧虎庄的门槛也太高……似乎从未沾过子敬兄的贵足?如今,令郎身陷囹圄,兄长走投无路,这才想起,涿县还有我刘弘这么一个人?”
“你甚至……”
刘弘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顿:“都不愿意,真心实意地,叫我一声‘族弟’?”
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刘弘心中有些遗憾。
此时此刻,若是有只猫,那便完美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刘衡的后背。
他看着刘弘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什么清名,什么面子,在儿子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他“噗通”一声,竟从坐席上滑了下来,这个自视甚高的中年士绅,此刻抛弃了所有的矜持,“族弟!弘族弟!为兄……为兄错了!为兄有眼无珠!不识族弟大才!往日种种,皆是愚兄糊涂!求你看在同宗血脉的份上,看在阿若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救救他!救救他吧!为兄……为兄给你磕头了!”
声音凄惶的很。
刘弘静静地看着跌倒在地,身体因恐惧和羞愤而剧烈颤抖的刘衡,他并没有立刻去搀扶。
又过了片刻,就在刘衡几乎要晕厥过去时,刘弘才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非到山穷水尽处,刘衡又怎么能深切感受到他这份友情的珍贵呢?
“兄长,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起来说话。阿若世侄的事,我知道了。”
刘衡如同虚脱般被扶回座位,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此事,棘手。”刘弘坐回主位,手指继续敲击着案几,“那王奎,既是外乡强龙,又能在涿县如此跋扈,背后必有倚仗。”
刘子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刘弘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微闪,“既是我刘氏子弟蒙冤,我这个做族叔的,岂能坐视不理?兄长且放宽心,在庄上稍待。我这就去一趟县衙。”
刘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没想到刘弘答应得如此“爽快”,连声道:“谢……谢族弟!大恩大德,某没齿难忘!”
刘弘温和一笑,“兄长言重了。同宗兄弟,守望相助,本是应当。好好款待兄长,我去去便回。”
刘弘叮嘱一声,随后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流星地走出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