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穿着深灰色制服、肩章上有复杂银色纹路、一直站在主控台前指挥的白发女人。她手中那个印着研究所标志的白色陶瓷咖啡杯,此刻在她脚边摔得粉碎,褐色的液体和瓷片溅了一地。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一只手还保持着虚握杯子的姿势,微微颤抖着。那张原本因紧张而绷紧、充满权威感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茫然。她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观察室内,盯着束缚台上那个正在念诵着古老音节的我,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风暴。
不止是她。所有能透过观察窗看到室内景象的研究员、安保人员,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奔跑的脚步停下了,操作仪器的手僵住了,张开的嘴巴忘记了合拢。整个研究所的核心区域,陷入了一种比之前警报嘶鸣时更加死寂、更加诡异的氛围。只有仪器乱码闪烁的微光,无声地映照着一张张凝固的、写满惊骇的脸孔。
停!停下!快停下!
嘶哑而尖利的命令打破了死寂。是那个白发女人!她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扑到观察窗厚重的防弹玻璃前,双手嘭地一声狠狠拍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发白。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合了狂热、惊疑和某种被侵犯了认知根基的暴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穿透玻璃,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扭曲变形:
你!里面那个人!立刻停止你的声波发射!重复,立刻停止!你念的到底是什么代码哪个频率段的!立刻报告!这是命令!
命令代码频率段
我口中的六字大明咒最后一个音节缓缓消散在空气里,余音似乎还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轻轻回荡。束缚带依旧勒着身体,带来真实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梦。整个观察室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那是一种冰冷污秽被高温灼烧后残留的焦糊味,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檀香。空气似乎被彻底清洗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恶寒消失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奇异的、空旷的洁净感。
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研究员,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极度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完好无损,只有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证明着刚才那濒死的绝望并非幻觉。
而那个名为哀恸者的青灰色恐怖实体……消失了。
不是被轰散,不是被驱离。是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被那六个金色的音节彻底蒸发、净化,没有留下任何残渣。只有束缚台冰冷的金属表面,靠近我手腕附近,残留着几颗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结晶颗粒,比尘埃还小,在头顶猩红警报灯的闪烁下,折射出微弱而纯净的七彩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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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窗外白发女人那张因激动而扭曲、写满求知欲和命令的脸,看着她身后那些凝固在震惊和混乱中的研究员们,看着那台卡在87%充能的粒子炮冰冷的炮口,再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那几粒几乎看不见的舍利……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微妙的、近乎怜悯的情绪,涌了上来。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着,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防弹玻璃,回荡在死寂一片的研究所里:
代码频率段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到极点、也茫然到极点的苦笑,这不是什么代码啊……
我抬起目光,越过那层冰冷的玻璃,望向窗外那个掌控着尖端武器和庞大研究体系的白发首席,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和穿透力:
这是《金刚经》啊。
3
科学见鬼
苏菲那声嘶力竭、带着最后赌徒般疯狂的念!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念!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这个字在冰冷死寂、物理法则正在瓦解的实验室里炸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癫狂。
念!念那该死的代码!念那能干扰哀恸者的未知声波!无论那是什么!念!
她的声音还在冰冷的合金墙壁间尖锐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余韵。与此同时,那团由纯粹混乱和物理崩溃孕育而出的熵鬼,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将它的触须——那并非实质,而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擦除后留下的、不断自我复制和湮灭的漆黑裂隙——伸向主控台的核心!
主控台表面覆盖的强化玻璃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不是碎裂,而是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软化,然后无声无息地溶解了!暴露出来的精密电路板、闪烁着微光的能量节点,在接触那漆黑裂隙边缘的瞬间,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线,连一丝火花都未曾溅起,就彻底消失了,连带着承载它们的金属基底一起,被硬生生抹除出一个边缘不断蠕动扩大的空洞!
嗡——滋啦——!
实验室里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光源——天花板上几盏应急灯——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明灭闪烁了几下,发出几声短促而绝望的电流哀鸣,随即彻底熄灭。绝对的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只有那熵鬼主体所在的位置,那片不断膨胀、吞噬一切的漆黑,反而成了黑暗中唯一能被感知的存在。它像一个不断自我吞噬又自我膨胀的、没有轮廓的伤口,在空间的画布上无声地溃烂。
绝对的黑暗带来的是绝对的死寂。所有仪器的嗡鸣、警报的嘶吼、甚至是人类因恐惧而粗重的喘息,都被这纯粹的黑暗和那无声吞噬一切的怪物彻底吞噬了。时间感、空间感在瓦解。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冰冷的束缚带勒紧皮肉的痛感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意识仿佛被剥离,漂浮在冰冷虚无的宇宙边缘,唯一的锚点,就是莉亚那一声带着血腥味的、癫狂的念!
念!
是命令,是哀求,是最后疯狂的自救本能。像一道来自深渊的闪电,劈开了我意识中那片冻结的混沌。
没有选择,没有思考的余地。所有属于这个世界的、依靠能量和逻辑的对抗手段,在熵鬼面前都成了可悲的笑话。能依靠的,只有这具身体里烙印的、来自另一个宇宙古老智慧的只言片语。
道德经!《道德经》!
喉咙像是被砂砾堵塞,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灼痛。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生理的极限。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如同汲取最后的力量。胸腔剧烈起伏,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分开,一个嘶哑到几乎不成调的音节,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古老韵律,艰难地从齿缝间挤了出来:
道……
这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在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和死寂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在这个音节吐出的刹那——
异变陡生!
并非声波,也非光热。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一种沉寂了万古、包容万象的静,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最轻微的触碰惊醒,骤然降临!
没有光芒,但黑暗不再是吞噬一切的虚无。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浩瀚的场以束缚台为中心,瞬间铺展开来。那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万物走向腐朽死寂的熵增感,第一次……被撼动了!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那正在疯狂溶解主控台的漆黑裂隙,其边缘那不断蠕动的、自我复制湮灭的擦除过程,猛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瞬,快得如同幻觉,但那种吞噬一切的流畅感,被硬生生地打断了一下!
可……
第二个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比第一个更清晰一分。
随着这个音节落下,那无形的场骤然变得厚重起来。绝对的黑暗中,束缚台周围的空气,似乎不再是虚无。它开始……流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气流,而是某种更本质、更玄奥的运动。
一黑,一白。
两缕气息,如同天地初开时最原始的本源,凭空从我身体两侧的虚空中氤氲而生!那黑,深邃、沉静,仿佛能吸纳一切光芒和混乱;那白,纯净、温润,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和秩序。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纯粹道的某种具象化显现,带着一种超越时间、凌驾于物理法则之上的古老韵律。
它们起初如同薄纱般飘渺,但在我念诵的音节引导下,开始缓缓地、坚定地……相互缠绕!
道……
第三个音节,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嗡——!
一声奇异的、并非由空气振动产生的低沉嗡鸣,直接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响起!仿佛是整个空间本身在共鸣!
那缠绕的黑白二气骤然加速!如同两条具有生命的灵蛇,彼此追逐、首尾相接!它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轨迹完美地契合着某种宇宙至理!一个清晰、凝练、完美无缺的图案在旋转的核心处瞬间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