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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6页）

护士出来喊家属签字。邝志明刚站起来，周凤英就抢过同意书。我是直系亲属！她金镯子在签字栏上蹭出金粉，他算什么东西

邝志明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B超照片。两个胎儿的轮廓已经模糊了，像泡烂的黄豆。手术室突然传来啼哭，第一声像猫叫。

男孩！护士抱着襁褓出来。周凤英抢过去时碰掉了婴儿帽，露出满头胎脂。喻建国凑过来看，领带夹掉在邝志明脚边，是个税字。

第二声啼哭更微弱。邝志明扒着手术门缝看，被保安拽开。周凤英突然扯住他头发：扫把星！我女儿大出血了！

手术车推出来时，喻晓的脸比床单还白。周凤英扑上去扯她氧气面罩：晓晓！跟妈妈回家！监护仪的波浪线变成直线，警报声像指甲刮黑板。

家属让开！医生白大褂上沾着血点。邝志明看见喻晓的手垂在车外，婚戒的痕迹还在，无名指上有个浅白的圈。

转院手续办了四小时。邝志明蹲在走廊角落数钱，二十九万七千三百。缺的两千七可能被手术车轧进了轮子缝里。

协和的救护车闪着蓝灯开走时，邝志明追了两步。右手的血渗过纱布滴在地上，和喻晓手术时流的混在一起。保安拦住他：不是家属不能跟车！

凌晨三点，邝志明回到空病房。护士正在换床单，掀起来的瞬间有张化验单飘落。他捡起来看，血红蛋白那一栏画了三个向下的箭头。

手机突然震动。黄毛发来短信：邝哥，利息涨到一万二了哦~末尾的波浪号像绞索。窗外又开始下雨，八月的大雨砸在空调外机上，像有人不停跺脚。

邝志明摸到口袋里的水果刀。刀柄上还沾着护士站的消毒液，闻起来像铁锈混着柠檬。他看向窗外，雨幕里救护车的蓝光正在消失，像被掐灭的烟头。

9

烂尾楼天台的风把催债短信提示音吹得断断续续。邝志明站在女儿墙边缘，右脚拖鞋的裂缝里卡着颗小石子。三十层楼下，救护车的蓝光还在闪，像喻晓手术服上的消毒液反光。

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黄毛最新发来的语音消息外放着：邝哥，今晚十二点前看不到钱，就把你老婆剖腹产视频发网上！背景音里有蝎子男的笑声，像砂纸磨铁皮。

邝志明把手机举到眼前。屏保是喻晓上次产检拍的B超照，两个胎儿轮廓已经模糊成灰斑。他翻到通讯录最底下岳父那栏，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次是喻建国打来的十九个未接来电。

风突然变大。一张纸从邝志明口袋里飞出来，是医院的欠费通知单。他追了两步，纸片贴在他打了石膏的右手上，血红印章正好盖住危重孕产妇几个字。

楼梯口传来塑料袋的摩擦声。邝志明回头看见喻晓扶着墙站在那里，病号服裤管空荡荡的，肚子已经瘪下去。她左手拎着四个馒头，塑料袋上印着协和医院营养食堂。

老公。喻晓的声音比风还轻。她挪过来时露出病号服后领的商标，协和的标志被洗得发白。右手的留置针还没拔，胶布边缘翘起来，沾着碘酒黄渍。

邝志明去接馒头，发现塑料袋底部有血渗出来。喻晓的手腕上缠着纱布，隐约透出金镯子的形状。她突然咳嗽，嘴角溢出的沫子沾在邝志明领口，带着铁锈味。

孩子呢邝志明问完就后悔了。喻晓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强光照射的猫。她病号服口袋里露出半张纸，邝志明抽出来看，是遗体捐赠同意书，监护人签字栏里写着喻建国的名字。

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喻晓抓住邝志明胳膊时，留置针的管子晃来晃去。我偷跑出来的。她呼吸带着杂音，像破风箱，护士说双胞胎。。。算。。。

邝志明右手的石膏裂了条缝。他摸到口袋里水果刀的轮廓，刀尖正好抵在断绝书上。喻晓的馒头滚到地上，被风吹着在天台打转，像三个惨白的轮子。

手机又震。这次是银行短信：您尾号8812的账户收到300000。00元转账（附言：买断费）。邝志明突然笑起来，笑声被风吹碎成几截。他举起手机要给喻晓看，发现屏幕不知什么时候裂了，裂缝正好把余额数字切成两半。

喻晓在翻自己的住院手环。塑料扣已经松了，露出下面的皮肤，有圈明显的勒痕。我爸签的字。她声音突然清楚起来，他说用我的抵债。

警笛声越来越近。邝志明看见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红蓝光交替闪烁。有个穿制服的正举着望远镜往上看，镜片反光像颗遥远的星星。

老公。喻晓突然扯开病号服领子。锁骨下面有条蜈蚣样的新疤，缝合线还没拆。他们把我切了。她指甲抠进缝线里，血珠渗出来，说免得再生废物。

邝志明口袋里的水果刀滑到掌心。刀柄上还沾着那天护士站的消毒液，已经干成褐色。他看向天台边缘，女儿墙的水泥脱落了一块，露出里面生锈的钢筋。

喻晓突然跪下来捡馒头。她弯腰时病号服后摆掀起，露出腰上的青紫手印，形状像喻建国的腕表。三个馒头已经沾满灰，她用手擦，越擦越脏。

警用扩音器的声音突然炸响：邝志明！不要做傻事！回声在烂尾楼之间撞来撞去。喻晓吓得一抖，第四个馒头滚到邝志明脚边，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劣质面粉的灰白色。

邝志明弯腰捡起那个馒头。裂口处粘着颗褐色渣子，可能是天台上的老鼠屎。他看向喻晓，发现她正在偷偷把遗体捐赠同意书撕成条，塞进嘴里嚼。

警方的探照灯突然打上来。强光里能看到喻晓口腔内壁的溃疡，像三个并排的月亮。她咽纸片时喉结滚动，留置针的管子跟着晃，里面回流的血有半尺长。

邝志明举起水果刀。不锈钢刀身反射着探照灯的光，在天台墙面投出摇晃的亮斑。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小心！声，有个警察已经掏出了枪。

刀尖抵住断绝书时，邝志明发现背面还有字。公证处的骑缝章下面，喻晓的身份证复印件被打了三个洞，正好把出生日期、住址和有效期戳穿。

喻晓突然扑过来抢刀。她病号服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儿童退烧药的滴管，刻度还停在3ml。争夺中刀尖划破邝志明袖子，露出里面藏着的住院腕带，上面写着患者丈夫。

警方的云梯已经架到二十五层。扩音器在喊话：想想你的妻子！邝志明突然笑起来，他举起滴管对着光看，里面残留的液体混着血丝。

不是退烧药。喻晓的牙齿在打战，是ICU的镇静剂。。。我偷了。。。她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的泡沫里带着纸屑。

邝志明把滴管凑近眼前。3ml的刻度线上，用圆珠笔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他想起喻晓总说医院点滴调太快会手疼，每次都要自己偷偷调慢流速。

云梯的机械声越来越近。邝志明突然把滴管摔在地上，塑料碎片崩到远处。他扯掉右手的石膏，露出里面还没拆线的伤口，缝合线像条蜈蚣。

回家。邝志明拉起喻晓。她病号服袖子滑上去，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内侧刻着凤英赠三个字。邝志明用水果刀撬开搭扣，镯子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警方的探照灯追着他们。邝志明踢开天台门时，听见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可能是金镯子，也可能是那个沾了老鼠屎的馒头。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他们往下走时，黑暗像潮水一样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