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病的脑袋想不清自己是谁,对面人是谁,怎么出现在三面围纱层层叠叠的床上,她只能依着本能,将自己缩成一团,攥紧身下茅草,减少自己的存在。
她蓦地一愣,手中触感并非是坚硬枯黄的茅草,而是一团褥子,她略感茫然地幻视四周,不是漏了一角的狗窝,手腕也没有绳链束缚,她迟疑地摸上脖颈,和手腕一样,都没有绳子。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她短暂的恢复了神志,见到现在处境,不由瑟缩一下,血液向四肢奔去,她惨白一张脸,嘴唇被咬出一片鲜红,担忧起自己飘渺的未来。
她被卖到赵家时,其实还对未谋面的丈夫有一丝幻想,万一他体贴她呢?万一公婆和睦,夫妻恩爱呢?直到成亲,……说是成亲,只是套了件新衣,胡乱摸了个红嘴唇,嘴上的一点胭脂是整个仪式的唯一一点红色。
正当拜堂时,不知谁戏谑似地从背后踹了她一脚,她求助般拉住丈夫,恳请他能在陌生坏境中帮她撑腰。
谁知,那男人只淡淡看了一眼她,箍住她胳膊强硬地压着她继续拜父母。
当即她的美梦就破灭一半,却依旧忍不住想,夫妻不恩爱也能过的,大家不都这样过来的吗?公婆好说话不刁难她,也是可以过的不错的。
她忍不住偷瞄一眼正前方,高堂之上她未来的公公婆婆一副笑模样,看着是顶好说话的人,她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她公公赵距汗看到她背上的泥脚印,随即不顾场合破口大骂,张扬着要宾客赔钱,顿时不算体面的成亲更是人仰马翻。
她安慰自己,公公在为自己出头,毕竟是庄稼人,不太讲究方法而已,她维持着微笑,向丈夫示好问:“要不要去劝劝公爹?”她丈夫还没说话,耳尖的公公听到此话,指着她骂了一通,她涨红着脸,连连摆手,不知如何应答,只能生生挨着。
幸好,客人中传来几声嬉笑,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公公,但都不重要了,公公开始骂那些人,也算是救了她。
她在心中又划去一条,期待不断降低,想着,他们男子在外面劳苦,火气大些也是有的,婆婆好相处就好……傍晚,客人还没散尽,她与婆婆娴熟地收拾碗筷,刚想和婆婆聊几句,还没说出口,婆婆就被公公叫走,从此再不见人。
她依稀记得是个晴好的天,和成亲时一样好,赵家父子终于暴露了本性,她躺在茅草堆上,身体上的疼痛一阵阵刺激着她的神经,得知了真相。
赵家穷得叮当响,男人又好吃懒做,只能依靠婆婆种地,做些手工活去换物,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一嫁过来,又多了张吃饭的嘴,要赵距汗和他儿子干活是万万不能的,只能对婆婆下手了——吃完最后一顿饭,让她在床上睡一晚,清晨趁鸡没打鸣,就将她扔在山上,任凭其自生自灭。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捱过身体和精神双重疼痛的,只将婆婆下场刻进骨子里,也时刻不敢享受来自他人的好意。
吴丽华垂下眼睛,她眼睛干的流不出泪水了,她婆婆嫁给赵距汗四十年,受了四十年折磨,她才不到二十年,现在就是死也算是解脱了。
只是,她女儿……实在不甘心啊。
陆盛本就时刻关注着她,看她动作舒展,低声试探问道:“吴夫人?”吴丽华低笑一声,哪里来的讲究人,还夫人,她听说有些王公贵族有些见不得人的喜好,只希望是喜欢尸体的,让自己死的干脆点,她这辈子受的折磨太多了。
陆盛敏锐地看出吴丽华的嘲弄,柔声问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那我叫你什么呢?你可以跟我说说吗?”吴丽华试图激怒面前男人,期待着直接杀了她:“想干什么就干,叫什么不重要。
”陆盛也不生气,歪头从鼻子里发出个疑问,怀疑她神志还不清醒,便绕过称呼:“别害怕,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你只是生病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大夫过来,我们可以慢慢聊。
”吴丽华嗤笑一声,她早就疯了,在她女儿死的那天,算不清有多少天了,大夫有什么用。
她精神时好时坏,不过她好的时候也不表现出来,赵家和其他人都以为她一直疯着。
其实疯了也好,省着面对这烂糟事。
陆盛耳尖一动,隐约听到门外崔挟月的脚步声,他手撑住膝盖弯腰平视吴丽华:“嘘,一会儿来人,不要说见过我。
”吴丽华一抬眼,就看见那男子轻车熟路地爬进衣柜,顿时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人。
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来要她命的?真有大夫?崔挟月亲自打开房门,环顾一圈见陆盛不在才让谢奇等人进屋。
吴丽华攥紧身下被褥,身体因紧张而颤抖,警惕地看向一行人。
崔挟月还发愁怎么安全地叫醒吴丽华,看她自己醒来不吵不闹,只是神情有些紧张,不由松了一口气,柔声问:“你醒啦,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不要害怕。
”谢奇已经听崔挟月讲过她的经历,离她有一尺距离,捋着他花白的胡子说:“老朽受崔夫人所托来看看你的情况,呃……”谢奇行医一辈子,没遇到给神志不清到这种地步的患者,毕竟如果患者自己知道自己需要看大夫,就也没太疯,不算难治。
如果来的人是家人,多半只是问问,回去找神棍试试,再不行就任其自生自灭了,家中不把他当累赘都很难见了。
他看向崔挟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崔挟月接过话茬:“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想帮你找到让你舒服办法。
”“需要我给你杯水,还是拿条毯子?”吴丽华低着头,不理崔挟月,她理智像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信谁,方才坦然赴死的决心荡然无存。
她能对暴力冷落适应良好,却对善意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