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陈述的是事实,可这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长乐郡主依然不可置信。
“起轿!我要亲自去看看!”长乐郡主强自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威严,但那尾音的颤抖却出还是卖了她内心的惊惶。
她重新坐好,轿夫们不敢怠慢,抬起软轿,步履匆匆地朝着苏家产业最集中的街市赶去。
越靠近市中心,街道上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
原本应该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此刻充满了不同寻常的嘈杂与混乱。
一队队盔明甲亮、神情冷峻的官兵,押送着满载各式货物、箱笼的车辆,沉重地碾过青石板路,车轮转动间,发出令人心悸的辘辘声。
道路两旁的百姓越聚越多,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交织着震惊、好奇,以及……一种让长乐郡主心惊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雀跃。他们甚至四处奔走相告,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正在抄没世家财富。
等长乐郡主的软轿终于艰难地穿过人群,抵达苏家最大的那间“丰泰米行”门前时,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米行门前已被黑压压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枪在已天光大亮晨曦中反射着冰冷刺骨的寒光。
一名身着户部官袍的官员,正手持账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声音洪亮而毫无感情地指挥着民夫们往里冲撞,又将里面的东西不断搬出来。
一袋袋饱满的精米被粗暴地拖拽出来,随意扔上板车,有些袋子甚至被划破,白花花的大米洒落一路,引得聚集的乞丐想要上前哄抢,却又被守在周围,手拿刀枪的官兵拦住。
一箱箱封存好的银钱被抬出,箱盖敞开,里面雪花般的银锭晃得人眼花。一摞摞记载着苏家多年经营的账册被胡乱堆叠,如同废纸……
米行里那些熟悉的伙计、掌柜,则被官兵们用刀鞘驱赶到墙角,挤作一团,个个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看上去如同待宰的羔羊。
“住手!都给我住手!”
长乐郡主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猛地从软轿中单着一只脚跳下来,不顾一切地扑向前去。
她带着哭腔大喊:“这是我苏家的产业!你们怎敢如此?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名带队的小军官粗鲁地一把推开她,力道之大,让她猛地向旁边倒去,被明月险险扶住。
“奉旨查抄!阻挠者,与逆党同罪!”小军官的声音冰冷而强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长乐郡主稳住身形,喘着气环顾四周,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不仅是她眼前的丰泰米行,对面的苏家客栈也同样被官兵围得如铁桶一般,里面的住客被纷纷驱赶出来,桌椅家具被不断扔到街上。
“啊,别……别这样……”长乐郡主无能为力,泪水夺眶而出,无助的捂着嘴喃喃。
她转头看向远处,整条原本繁华的街道上,凡是挂着苏家、魏家、孙家字号招牌的店铺,无一例外,全都陷入了同样的厄运之中。
查封的封条如同招魂的白幡,刺目地贴在每一扇曾经辉煌的门庭上。
更让她心如刀割、难以接受的是,那些听到动静蜂拥而来围观的老百姓,面上皆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有人甚至忍不住振臂高呼“万岁!陛下圣明!”。
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声音毫不顾忌地传入她的耳中:
“苍天有眼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些世家豪门,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吸咱们的血,吃咱们的肉,早该倒台了!”
“听说这些抄没来的财产,全部都会充入国库,以后用来减轻咱们的赋税、修建水利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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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真是圣明烛照!这才是真正为民做主的明君啊!替咱们铲除了这些祸害!”
“可不是嘛!那苏家米行,往年囤积居奇,抬高米价,害得多少人家买不起米!还有那魏家的赌坊,坑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孙家放印子钱,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报应!这都是报应!”
……
长乐郡主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就像过街老鼠,人人都在喊打。
她从未想过,在这些她平日根本不屑一顾的“贱民”眼中,他们苏家,以及那些联姻结盟的世家,竟然是如此罪恶滔天的存在。
她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家供养了京城上下成千上万的伙计、工匠、佃户,是对朝廷、对百姓、对社稷有功的世家大族!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眼前一阵阵发黑,世界的色彩在她眼中迅速褪去,只剩下灰白。
就在这时,她看见几个官兵粗暴地拖拽着米行里的老掌柜。
“给本郡主放开他!”长乐郡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搀扶她的明月,向前跳了两步。
“郡主?呵!”那为首的官兵不耐烦地冷笑一声,“醒醒吧!现在还摆什么主子的谱儿?这些现在都是逆产!一律充公!相关人等,都要接受审查!您啊,有这闲工夫在这里闹,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你们苏家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吧!”
闻言,长乐郡主气得就要仰倒。
这时,街道另一头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队官兵押着几个被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从赌坊方向走来。
长乐郡主定睛一看,心里不禁更冰凉了几分。那些被押解着的,竟是孙家家的几位平日里眼高于顶又长年泡在赌坊里的公子哥。
他们一个个衣衫凌乱,头发散落,神色惶恐惊惧,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完全没了往日里那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气派。
也许,那些世家公子哥也没料到,有一天,这个世界会来个大洗牌。朝廷都不敢轻易摆动的百年世家,今日,竟然有人说动就动。
长乐郡主像金鸡独立一般单着一只脚,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寸寸碎裂,整个她所熟知、所依存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轰然崩塌。
她眼睁睁看着苏家几代人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财富,正在一车车被拉走;看着那些曾经宾客盈门、日进斗金的熟悉店铺,正在被贴上冰冷的、盖着官印的封条;看着那些曾经在京城里可以横着走的世家子弟、姻亲故旧,如今如同猪狗般被绳索串连着,垂头丧气地被押往未知的、黑暗的命运……
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冠军侯巡视这些家族产业时的骄傲神情。
父亲指着那车水马龙的金字招牌,对她说:“你看清楚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们苏家的根本,有了它们,咱们苏家就能在这京城里永远屹立不倒,就能与国同休!”
如今,这些被视为家族命脉的“根本”,正在她眼前,被强大的皇权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