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祖世远的话语传来:“方将军,没有军令,万万不得带兵出城!”
城头之上,不是一个两个的人,守城之兵,不知几千,都眼睁睁在看……
看那歙州之军,一部如锅上蚂蚁在煎,煎得四处在跳。
一部,如潮水再退,却也不知要退到何处。
还有小小一部是铁甲,在最近处,正在激战,明显被打得难以还手,就看那铁甲一排排在倒,如镰刀收麦。
那一小部铁甲,忽然也转身在走,边打边走,好似暧昧,说他在溃败,却也不像,说他在勇猛,更也不是……
谁能看不出?这是要败了,三四万歙州兵之大败。
败得人心中在紧,喉咙在堵,好似出不得气一般,观战,真的紧张,紧张到上气不接下气,紧张到握着长枪的手都在冒汗。
那王寅,岂有能不知自己在败?他转头去,看那两个大纛,一个属于自己,一个属于庞万春。
他转身飞奔,先奔自己大纛去,其实不远,二三百步而已,至于身后如何,他顾不得了,他也不是胆怯要逃。
他要去指挥,指挥自己的大纛往那庞万春的大纛去,至于到底能指挥多少人,他不知道。
他只想在这乱军之中先见庞万春一面。
那庞万春,似乎也在往王寅这边靠近,似乎此时此刻,两人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庞万春似也管不得麾下一万几千人的麻团,那铁甲重骑,过于无解。
那苏武,也过于轻松,这已然不知是他第几次亲自带重骑冲阵,没有什么意外,说不上如何简单,但也说不上什么困难。
就好似按部就班,这般冲去,怎么出,出去之后,怎么再来,三万人的军阵,并不如何宽厚,马力还有,再来再来。
遇到人,那就捅,遇不到人,那就从马镫上站起来看看左右,看看局势。
还有那浑身铁甲的范云在前面挡得死死,还能回头大呼小叫:“将军,那边贼多!”
将军站起来看,点着头:“就往那边去!”
范云回过头去,坐定身形,也会回头再看将军,反正,就得把将军挡在身后,那一日,欠了将军一条命,如今倒也不是想着要还什么,反正就是挡住将军就是。
不远之处,有那贼人,视线里,那轰鸣的重骑奔来了,奔他而来,双目之中,那重骑由远及近,由小到大,高耸在前,好似山压而来。
他得抬头,仰着头,才能看到那骑士的头颅,那骑士面目皆无,唯有双眼之处,露出那一线目光,那目光发寒在闪,摄人心魄!
然后,他就看不到什么了,他就倒地了,感觉身上被许多马蹄踩来踩去,不疼,只是不能喘气,想喘气,使劲喘……
喘着喘着,舒服了,浑身都舒服了……酥软如棉,浑身畅快,眼皮沉重,睡得安心……
其实,死的那一刻,并不难受,反而是某种意识里的解脱,也不是黑暗,也不是恐惧,就是无感,没了……什么都没了……
王寅,不知身边还有多少兵,但大纛还在。
庞万春,也不知身边还有多少兵,却也还有大纛在侧。
两杆大纛,聚在了一处,一个在喊:“庞将军!”
一个在应:“王尚书,我在这里!”
两个铁甲见面,一时间,两人都觉得鼻头一酸,战前是有预料的,只是真到这一刻,怎一个悲怆悲戚了得?
“怎么办?”庞万春在问。
王寅摇着头,举目四望,再摇头。
“那就死了吧!”庞万春负气一语,目光却在清溪城头,看不到那一抹显眼的赭黄了,他心中负气很多,只是不知如何来说。
“死了吧……”王寅重复一语,叹息连连。
“王尚书,这清溪就不该来,我若守在那昱岭关,这万余官军,能奈我何?”庞万春又道。
“圣公啊圣公……”王寅如此一语,心若死灰一般。
“什么狗屁圣公!什么天神降世,什么天道轮回!都是狗屁!”庞万春终于知道如何说了。
便是这一语去,周遭铁甲,一个个目瞪口呆来看,再是呆若木鸡一般……
庞万春便更来言:“不必看我,且看那圣公在何处呢?我等是来助他,他人呢?”
若是以往,王寅定然要呵斥呵止庞万春,此时,王寅却也不多言,只道:“便是圣公出兵来,又能如何?又能挡得住数千铁蹄来去踩踏?许……紧守城池才是对的吧……”
“既然紧守城池是对的,那就不该着我等来!”庞万春在说了第一句后,再也没有顾忌了,便是连连再说也无妨。
就看三四千冲阵之骑,忽然转向而来,自是看到这两杆大纛合在了一处,这里还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岂能不来?
庞万春大喊:“快,环起来,环成一个圈!”
众多汉子,连忙四面去环,把两杆大纛护在环形中间,严阵以待,面色发白,便等那官军铁蹄来踏。
那铁蹄说来就来,却是不踏,绕着这大环在奔,奔得是尘土飞扬而起,奔得人两耳嗡嗡在鸣。
这个时候,王寅才知道,两杆大纛之外,不过七八百人。